第19章 不相干

朝饮梅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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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青荷深吸一口气,默念了两遍要镇定镇定,缓缓转过身去。

    三楼的廊道还未点起油灯,黄昏的霞光透过木制窗雕倾洒在地上,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像是沐浴在余晖中,周身罩着一层淡薄的光晕,面容隐在阴影之下,五官看不真切,正因这丝不真切,倒显得柔和温润了许多。

    或许是那日他留给她的那一眼太过深刻压迫,苏青荷不敢去直视他的双眼,把手中的纸张递过去,惴惴地:“我…我是来还这封书信的。”

    吩咐完小二去准备晚膳、从楼梯走上来的容书,恰巧看见苏青荷把书信递给自家少爷的那一幕,暗道大事不好,飞一般地奔过去。

    “少爷……”容书挠挠脑袋,语气忐忑不安夹杂着一丝讨好的意味。

    “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玄衣男子面无表情,语气也未带丝毫情绪,只是那无意识敲击着轮椅扶手的修长手指,让容书瞬间流下了一滴冷汗。

    “我早上去寄信的时候,正好看见那孩子在练字,练得竟是御史中丞许蔚的字帖,我想那许蔚的字哪比得过您啊,这不是误人子弟嘛,于是我就……”

    “于是你就瞒着我借花献佛,”玄衣男子淡淡地打断他,嘴角勾起一抹似是而非的笑,“呵,留你在身边当个小厮,真是屈才了。”

    容书额角冒出一层涔涔的薄汗,脑袋耷拉着,不敢再言语。

    苏青荷感觉玄衣男子的目光移到她身上,停留了两秒,又收了回去,寡淡隽秀的嗓音再次响起。

    “我们此次出来是办正事,不是扶贫,若你不想卷铺盖走人,做好分内的事,别再让一些不相干的人打扰我。”

    苏青荷抬起头瞪大了眼,和同样无辜地容书对视了一眼,什么叫扶贫,什么叫被不相干的人打扰,她刚才明明连门都没有敲好吗?

    这么一个俊美轩举的人,怎么就生了一张那么毒的嘴?

    苏青荷忍住掉头离开的冲动,从怀中掏出一张一百两银票,和书信一起再次递了过去:“这是一百两银票,多谢公子昨日帮忙解围…”

    她话还未说完,只闻“砰”地一声轻响,面前的半扇门牢牢地合上了。

    容书有些尴尬:“姑娘,我家少爷就这脾气,你别介意啊。”

    苏青荷暗道介意又如何,不介意又如何,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还完这人情,以后两不相干,你家这少爷脾气谁爱受谁受去。

    把银票和书信塞进容书的手中,道了声谢,不待他有所反应,苏青荷转身离开了。

    ***

    在客栈吃完晚膳,苏青荷带苏庭叶上街逛了逛,由于正值斗石大会,宵禁都被取消了,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永安街上依旧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接近亥时,苏青荷二人才回到客栈。这两日白天要看石没办法陪着小包子,只能将他安置在客栈,苏青荷心里有些愧疚,所幸小包子是个耐得住寂寞的小包子,让她省了不少心。

    第二日清晨,苏青荷轻手轻脚地起身,许是昨日练字练得太累了,苏庭叶睡得很熟。苏青荷给了小二两块碎银子,托他照顾好小包子,且早午的饭食做丰盛些,小二喜笑颜开地收了银子,连连应是。

    走到约定的地点,殷守已经在那儿等着了,又等了一刻,古意兄妹姗姗来迟,四人结伴而行,开始了一天的扫荡。

    一上午的时间匆匆飞逝,苏青荷发现了几块豆种和马牙种的翡翠,她深谙过犹不及的道理,没有买下那几块毛料。

    云映岚那日的激将法确实奏效,苏青荷这俩日心绪不宁,总记挂着能淘到一块够资格去拼一把斗石擂台的珍稀翡翠。

    苏青荷自知这样的心态很不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这是每一个赌石爱好者都该深记于心的道理,然而能真正做到并始终秉承这句话的人,凤毛麟角。

    苏青荷跟着殷守三人一家家店面走马观花式地穿梭,他三人身上各收下了几块木牌,多是开过窗的明料,准备直接运回梁州及京城的府邸。

    终于,四人来到了玉石街里的最后一家玉石店,亦是苏青荷的老东家:琳琅轩。

    徐景福笑得像个老/鸨似地站在门口拉客,曹掌柜坐在柜台后的背椅上,像一座人肉大山,镇宅的弥勒佛。

    苏青荷怎么说也与曹掌柜共事了两个月,深知他一毛不拔、一分利都不肯让的德行,做贩卖毛料这行是稳打稳赚钱的买卖,曹掌柜却从来不知变通,不知舍小利换口碑人气的道理。原本还有几位常来琳琅轩的客人,都是因他钻营固执的个性,渐渐也都不上门了。

    像斗石大会如此的盛事,琳琅轩都比别家清冷许多,店里只有寥寥两三位客人。徐景福见苏青荷走近,惊喜地喊道:“苏姑娘,你怎么来了。”

    那日徐景福追丢了苏青荷,回到店里没逃得了曹掌柜一顿迁怒地臭骂,因这两日店里要比往常忙碌些,曹掌柜暂时把苏青荷这事抛到了脑后,此时见苏青荷自己找上门来,当下喜出望外地迎了出来。

    “苏青荷你想明白了?我就说我们琳琅轩是玉石街里待遇最好的,你回来一切照旧,你后院的房间我还没收拾哪……”

    苏青荷笑笑:“曹掌柜,我是来看毛料的。”

    曹掌柜闻言撇撇嘴,不以为意,她来琳琅轩时是身无分文,算上她那两个月领的月钱,现今顶多只有四五两银子傍身,能买得起什么毛料?

    殷守他三人也知苏青荷在这儿相过玉,也未多问,自顾自地看起石头来。苏青荷也没什么可跟曹掌柜寒暄的,亦蹲下身来查看毛料。

    这些毛料应是曹掌柜几月前便买下一直锁在库房里的,苏青荷一直没看到过,此时仔细翻看,还真有几块皮相上佳的毛料被凌乱地堆在墙根。

    赌石皮壳多种多样,大类有糠皮、沙皮、油皮、腊皮等等,小类有青蛙皮,大象皮,粗糠,洋芋,魔芋等等,说得上来的、说不上来的近几百种。

    此时紧挨在苏青荷脚边的,一块半大不小的毛料形似树皮,呈黄褐色,褐皱性的干枯,眼看粗糙,手感带刺,是一块中上等的老树皮毛料,这种毛料切割后多见白水底,含正色者居多,可赌性很强。

    三条带莽像绳索一般缠绕住石料,上面还配着丝状的松花,丝状松花很少见,几丝绿色就能将整块石头衬绿,这块老树皮的表现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完美。

    苏青荷问殷守借了琉璃镜来看,那几处松花颜色暗沉且病态,甚至有些发霉的感觉,但那几处实在太细微了,隐藏在石料和莽带的交界处和凹处,如不是借助放大镜根本发现不出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苏青荷手指轻附在上,几秒就将整块翡翠探了个底朝天,不由得叹了口气,果然,种很生嫩,一眼望去白花花的像染坏了的布料一样,几处沾了绿意的地方颜色灰蒙蒙的且暗淡无光。

    嫩种石的硅元素和氧元素不足,一般都显水短,比重够而硬度差,解出来的翡翠表面一般坑坑洼洼,很难看。

    这块毛料实在是个会骗人的,苏青荷轻叹口气,她自己都差点栽了,不知道这块石头还会坑到几个人。

    苏青荷放下那块毛料站起身来,因为蹲的时间有些长了,膝盖一酸,身体一个重心不稳,苏青荷一下又跌坐在地上。

    跌倒在地上的同时,她的指尖无意间触碰到一块白沙皮的毛料,毛料内部的画面刹时间传导进苏青荷的脑海中。

    烟霞朦胧,碧海波涌,红日映水,那一瞬间展开的图像,让苏青荷震慑在当场,许久没有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