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回报之礼

东晖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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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前忽然陷入一种异样的沉默,谁也没有想到,这位灰蓬客竟然首先便提出了这个要求,看起来似乎只是想把受虻山蛊惑控制的人间魔xing凶徒收为己用的心思,然而此间却牵涉到了诸多虻山密不外传的玄功术法,贸贸然传于这身怀绝技却又具有巨大野心的灰蓬客,便有授柄于人的隐患,茹丹夫人悄悄瞟了灰蓬客一眼,又把带着担忧的目光转向一时沉吟未语的千里骐骥。

    “咳咳咳……”千里骐骥剧烈的咳嗽声很快便冲淡了这一丝因为沉默而显得别具意味的尴尬,好像是想起来了什么,千里骐骥没有直接回答灰蓬客,而是在咳嗽之后微笑着向宫内抬袖一肃:“故友佳客远至,先生却一直立于殿外,着实不是虻山的待客之道,还是孤与先生宫中落座说话,先生请。”

    灰蓬客淡然的笑了笑,欠身一躬之后洒然迈开大步,随着千里骐骥向宫门之内走去。

    雕梁画栋,古质苍遒,灰蓬客顿生相识之感,这宫殿内一应的布置,依然是和氐秦皇宫模仿了个十足十,他也曾在氐秦皇宫中潜身隐匿过,对这一切自然极为熟悉,只是在个别阆苑回折处别有描画,这却是些微的羯赵和故汉宫室的风格了。看来在汉末董仲颖、羯赵石季龙以及氐秦苻长生之处的长期惑君的经历对千里骐骥影响颇深,即便是仿造人间样式所建的代表帝王气息的宫殿,也总脱不了这些地方的影子。

    然而,灰蓬客的注意力很快就从宫阙形制转到了此刻正在大殿上站立的一众如臣属般恭迎侍候的妖灵身上,撇开那些娇娆狐媚如群芳争妍的众多女妖,先前迎迓的虻山苍狼嗷月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到了殿上,躬身趋拜的身形显得过分的谦卑和虔诚,或许是为了表达对千里骐骥王的无比崇仰和忠诚,可灰蓬客清楚,除了这些之外,嗷月士应该还有一层恐惧,一层对自己心有余悸的恐惧。

    飞行同携自己而来,并且先自入山通报的陷地也站在臣属队列中,他身边则是两只猛虎化形,浑身甲胄的高大体魄,不同的是,两只猛虎一只是花纹斑斓的吊睛饿虎,一只却是全身雪白,颇有几分传说中上古仁兽驺虞的风采,灰蓬客不知道这是虻山天军主将和副将,却也认出那只斑斓猛虎是四灵中的镇山君,看来他和先自出迎的辟尘公一样,在千里骐骥即位之后,于虻山中都有了新的职司。丹墀之下还立着两人,一个是有着极为瘦长却又不成比例双足的高瘦男子,高凸的脑门隐隐发着红光,shè来的眼神则透着一股嚣狠并且满不在乎的神气,可当灰蓬客转眼看到高瘦男子身边的人时,却是不欺然的心中一动,这是个白sè衣袍的俊美年轻人,灰蓬客心中一动的原因,并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年轻人所站的位置正是最接近千里骐骥王王座的地方,而能处于这样位置的臣工素来是君王的心腹股肱;也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年轻人的形貌是如此清俊秀美,迥然超脱于旁者凶神恶煞般的模样;而是因为当灰蓬客看向他时,他也同时收转了眼神,迎上了灰蓬客的目光,这一眼深邃湛然,仿佛径直穿透了自己满腹图谋的内心。

    说是这年轻人收转眼神,那是因为在一开始,他神思怅惘,若有所思,总好像怀有莫大哀戚之事般郁郁落寞,然而当他敛神回望之际,却顿时焕灵生彩,别具着俊逸秀彦的英姿风华。

    灰蓬客向那个年轻人微微点头一笑,这算是在满殿虻山臣属中他格外另眼相看的赞许,那个年轻人湛然若神的目光也倏的亮了一亮,嘴角轻弯,同样报以一个礼貌的微笑。

    千里骐骥已经走到了自己的王座边,轻松随意的坐下,说是王座,其实不过是极为平常的一副软垫胡床而已,而他面前的桌案,竟也堆满了简牍书卷,一盏清茶兀自散发着幽香。

    “孤平生所好,唯香茶佳人矣。来,为先生看座。咳咳咳……”千里骐骥挥了挥手,茹丹夫人则自然而然的在他身边坐下,在听到千里骐骥的言语之后,不自禁的露出欣喜的笑容,紧挨着千里骐骥的高耸酥胸轻轻的在千里骐骥的臂上挨擦,同时很体贴的为千里骐骥的茶盏中续上热水。

    妖艳的侍女笑吟吟捧来绣锦的软垫和桌案,灰蓬客欠身表示谢意,不亢不卑的在软垫上坐下,而一直跟在身后的辟尘公则恭恭敬敬的将两颗首级放置在灰蓬客面前的桌案上,又低着头退入臣班。

    “世间君王,大抵所爱便是美酒佳人,独陛下香茗品啜,玉人在抱,矫然出群,倒将那些个帝君王侯比得俗了。”灰蓬客的赞美恰到好处,明明知道是讨好,可听在耳中却又是那么的轻适舒服。

    千里骐骥哈哈大笑,笑声中夹杂着牵动肺叶的咳嗽声:“先生真是会说话……”旋即笑意一敛,目光扫过桌案上堆积如山的简牍书卷,像是在感慨,又像是在怀念,“不过孤也没想到……咳咳咳……当真成了虻山的王,孤却多了另一种喜好……咳咳……像那个虻山的叛臣一样,变得喜欢看那些凡人写的书了……”

    灰蓬客很欣赏的点点头,却并没有接话,他知道千里骐骥一定还想说什么。而在千里骐骥说话的当口,丹墀下辟尘公小声嘀咕着,交头接耳的把那桌案上两颗人头的情事告诉了一众同侪,听说这是五圣化人和乾家家尊的首级,群妖耸然动容,嗷月士固然清楚这个灰蓬客的可怖实力,可也绝没有想到灰蓬客昔ri轻描淡写的随口一句,今天竟然成真,心中愈加惊惧莫名。而镇山君、绝啸、盈玉包括素来桀骜不驯的新任虻山异灵军统领足舞魅在内,都向那灰蓬客的背影投去了震骇的目光,只有那秀美清俊的白袍年轻人,眯起了双眼,紧紧盯着灰蓬客,好像要把他由内到外看个通透。

    群妖的震动并没有影响千里骐骥王的声音在大殿内萦绕回响:“人间的书当真是好,孤那时候还对大力将军此举颇有微词……咳咳……现在看来,确乎是有些道理的。那些人心cāo守,神策良谋,凡人会想什么,做什么……咳咳咳……都能在他们写的书上看到答案。人……真的是很奇妙的生灵……让孤来想想,先生刚才所提的要求……咳咳……你是要孤把所有经由虻山化魔之身施化的人间魔xing之徒都交给你……孤记得在书上看到过,这是借腹怀胎之计,让虻山培植的力量为你所用,如果孤没有猜错……咳咳……先生是想通过这个方式得窥虻山化魔之术,更将天下凶徒都变作你的羽翼吧……”

    灰蓬客的心思被说破,他却没有任何吃惊的表情,相反还很从容的对千里骐骥微笑点头:“陛下无负智者之名,不错,在下是有此想。”这话一出,殿前群妖轰然一声仿佛炸开了锅,好一个用心险恶的人间jiān徒,他以为他是谁?凭着两颗人头就想觊觎虻山的不传之秘?灰蓬客却根本没有被四下里的嘈杂影响到他说话平静镇定的语速:“在下也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自然不会贸然向陛下求请化魔之咒,即便是自己揣摩推断,却也极难当真蠡测而出,只是存了万一的侥幸罢了。而首先,诚如陛下之言,一个没有自己势力和军队的人,根本无法与虻山行将征讨天下的汤汤大势相缔盟。可陛下全心cāo持虻山……不,cāo持圣山一族攻伐天下,这化魔之身的人间凶徒散布四方,纵有心呼应,却终比不得召集深谙术法的圣山族圣灵来的得心应手。在下斗胆,请为陛下收聚四方英豪,既可为圣山一族的攻势效先锋之劳,而身为世人之体的在下,或许还能使这支人间凶徒之军发挥更大的功效。这区区薄礼……”灰蓬客坦然一示桌案上的两颗首级,“只是向陛下证明,在下有这个能力。”

    千里骐骥目视灰蓬客那张平淡无奇的脸孔很久,淡淡的笑了起来:“不错,先生确实有这个能力……咳咳……孤的这些具有魔xing的人间凶徒们也许在你的统领下真的有什么意想不到的强大战力也说不准……咳咳……白狐,你怎么看?”千里骐骥的最后一句却是朝丹墀下离自己最近的那个清俊秀美的白袍年轻人说的。

    灰蓬客顺着千里骐骥的目光侧头看去,心中暗自点头,虽然不知道这个被称作白狐的年轻人是什么来历,但毫无疑问,他已然取代了虻山四灵,成为千里骐骥王麾下最为看重的新贵。

    白狐收回紧盯着灰蓬客的眼神,眯起的双眼微微松弛,紧接着一丝潇洒的笑意现在面上:“回禀骐骥吾王,从臣下看到此人的第一眼始,直至刚才他长篇大论止,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实话,没有丝毫欺诈隐瞒。臣下觉得,此人可信。”

    原本纷嚷甚或带着些恚恼的嘈杂戛然而止,群妖惊诧的睁大双眼,看着现在骐骥吾王最为信任的白狐,不知他在打的什么主意。

    即便是灰蓬客也大出意外,他从头到尾说的都是实话不假,那是因为他有求于人,必须拿出自己的诚意来,他很清楚什么时候可以伪装欺众,而什么时候必须以诚取信。他只是没想到,竟然有人……不,有妖灵可以确凿肯定并且堂而皇之的把自己的诚信之意宣之于众。这个叫白狐的年轻人,似乎有着深不可测的实力和修为。

    “更重要的是,臣下看到他将在以后所起到的无可估量的作用。”白狐还在向千里骐骥禀告,“在目前阒水蠢蠢yu动,而那边的那些厉鬼们也渐渐不可靠的情势下,寻求新的强大的同盟就显得无比重要了。臣下认为,此人可为吾族之强助。”

    一连两句肯定的赞誉---此人可信、此人可为吾族之强助,千里骐骥一向淡然清逸的脸上也不禁现出一丝动容,目光连续在灰蓬客身上扫视了几遭,终于轻轻击掌:“好!答应先生,吾族化魔之身的各路凶徒名单,这便奉上!”千里骐骥轻咳了一下,对白狐使了个眼sè,白狐会意,轻轻挥手一招,一道清灵的白气轻飘飘的飞向殿外,转瞬间却又裹着一个人形飞了回来。

    白气消散,那人形扑通跌落在丹墀下的名贵红毯之上,初时似乎有些惊惶,却在看到王座上的千里骐骥之后,忙不迭三拜九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个人的举动和唱和引起了殿上群妖的哄笑,灰蓬客却有些奇怪的看着这个人,这是个年轻的男人,面皮还算白净,可微微吊着的眉眼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戾气,尽管是个凡人,但灰蓬客却可以肯定,这是个凶蛮的恶徒,只是这样的凡人却何以出现在这个虻山待客迎宾的朝会上?又何以这般谄媚而带着恐惧的行施着参拜大礼?

    千里骐骥仿佛根本没有在意那人扑地不起,屁股还高高的撅起来的可笑模样,而是对灰蓬客宣布:“不仅是吾族化魔之身的各路凶徒尽交由先生统领……咳咳……即便是先生所yu谋求的虻山化魔之术,孤也可一并传授……咳咳……”千里骐骥又一阵剧烈的咳嗽,然后掷地有声的末了话语,却使群妖一片哗然,难道……虻山的不传之秘今天便要传给这个来路蹊跷的外人?那两颗人头有这么重的分量?竟然使吾王将这般重要的术法作为了回报之礼?

    灰蓬客恭敬的站起身,在听到千里骐骥愿意传授化魔之法的言语后,他固然心中狂喜,可面上却还保持着淡然镇定的神sè:“陛下盛情,在下铭感于衷,自当为圣山族之大业并死效力。”

    “不独吾族虻山,亦是先生的千秋大业。先生难道……咳咳……忘了吗?孤为妖王,汝为人帝。”千里骐骥笑了笑,却又对那个犹自匍身的年轻男人指了指:“你,自今天起,便跟从这位先生……咳咳咳……莫辜负孤赐予你化魔之身的厚望。”

    那年轻男人立刻爬起身,先谢了千里骐骥的恩准,然后又对灰蓬客跪下:“小人眭术,愿为大王效犬马之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