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彩云之卷,壹章、此间的少年

敦凰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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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敦凰:自10月下旬至今,敦凰经历了一些事情,影响了《妃子到》的连载,在此请允许我为《妃子到》的进度缓慢向朋友们致歉。也请大家继续支持、关注《妃子到》。敦凰还在写作,《妃子到》还在上演!^^

    曜陆之东,大海一望无垠,阳光慷慨地洒在碧波上,漾起万点璀璨。长空如洗,在这近夏而早早变得灼热时节里,连一缕白云也无。几只海鸥低掠过海面,寻找浮出水面透气的猎物。其中一只欢鸣一声,在空中探头入水,再出来时,喙中已衔着一条鱼儿。另几只见了连忙“欧欧”叫着上去抢夺。鱼儿颇大,那得了食的急切间想咽却无法吞下,只好拼命扑扇着翅膀,左冲右突地撞开贪婪同伴的包围,向最近的一处小岛礁飞去。

    若那海鸥从空中俯瞰,可以发现像这样的大小岛礁数以百计,如星辰似乱珠般密布在广阔东海乃至遥远南海的洋面之上。微者不过桌面大小,而巨者可达方圆数里。大的岛屿上,有的还分布有山脉、林泉、沼泽,覆盖着厚厚植被,渔民、海贼、罪人、避世者等众生皆或容身于此,成为天启帝国鞭长莫及的化外之境。

    几只海鸥飞了一段,也不再追,又低头专心觅食。过了一会,那只夺食成功的海鸥从岛上的树丛中飞了出来,心满意足伸颈长鸣了两声,振翅赶去与同伴们会合,全不顾身后有一艘狭长的战船,正从远方的一个大岛,匆匆向这里扬帆驶来。

    船上还有一群装束长相均异于天启的人,正叽里咕噜地说着——或者是在争吵着甚么。如果鸟儿会懂人言,当知道他们果然是来自于越川海国。操着的口音腔调,也正是汶语(注:越川海国的官方语言为汶语,字音字形文法均与天启帝国的烨语有很大差别。而烨语基本延续了前朝所用的雍语,只是增加了北方民族的舌音)的东部方言:

    “这里还有一个小岛。我们登上去看看!”

    “胡闹!这哪里是岛?分明是礁石!如此小的地方,他怎么会藏在这里?!”

    “住口!这一带的每一块岛礁均不可放过,我等就算是抽干东海之水,也要将我家少君给找回来!”

    “浑蛋!你们胆敢这般倨傲无礼!这是与我们无牙王的家臣说话的态度吗?!”

    “哼!即便你们渊家是东海之主,也休要羞辱我们极东海淼家!”

    双方分成两派,在船头剑拔弩张地对峙起来。其中坚持要寻人的一方人数较少,个个身穿白衫,外罩无袖青色短襦。腰束黑色布带,青襦的左襟上纹着美女蛇形的图案,约有一个杯口大小;而另一方因为连日奔波在东海上到处寻觅,疲劳已极,均面露不耐之色,他们的穿着与对方相似,不过是黑襦白带,衣襟上的纹绣是在左右两侧,各有一只手臂从波涛中伸出,手中紧握着一柄短鱼叉。

    眼看两边人马都已目带赤红。刀在鞘内却杀意大盛,舱内传来一声清咳,一个人影徐徐走了出来。

    见了那人。原先气焰更炽的无牙王家臣却收敛了许多,齐齐地按下腰间刀柄,躬身施礼:

    “可盛大人!”

    那人手握折扇,穿着无牙王渊家的服饰,却恨恨瞪了自己这帮手下一眼:

    “出了什么事?为何喧哗?难道说,是怕天启的水军发现不了我们么?!”

    “不是,是——”

    “蠢东西!气得我真想替主君教训你们!”

    “是……”

    “可盛大人,我们只想找回少君大人!可是您的手下想的却只是偷懒!”

    开始急着要上小岛的那人见状,忿然开口。想为自己鸣不平,谁知那位可盛大人同样报以怒视:

    “哼!你们这几个武者。身为淼家家臣,于战场上失落了主君就该自裁谢罪。居然还厚颜无耻地活着,活在我的眼前?!尊海!您不如把我的双眼给夺去了罢!”

    “……”

    那人给噎得哑口无言,低垂下一张涨红了的脸。

    可盛大人见所有人都已被自己压制下去,将折扇在手心拍了两下,厉喝道:

    “都给我听着!淼家今番助我王血战东海,虽未成功,但确属殚尽心力。淼家少君东辉大人亲身驱海赶兽,结果中了雪狄的暗箭落海,下落不明。主公已令全帆就地搜寻,没有发现东辉大人前不得回航!此间一切由我——渊家的大帆首,渊可盛来指挥!所以,你们最好都给我牢牢记住——”

    渊可盛凌厉的目光逡视左右,一字一顿地继续说道:

    “我不管你是渊家或是淼家的人,凡不服我令者,立斩!若不信我刀之锋利,尽管拿头来试!”

    “……是!”

    “淼家帆首(越川官职:各诸侯自行招蓦培养的中级军官,相当于天启的都尉)淼才藏与帆下家臣,谨遵可盛大人的吩咐!”

    ……

    “……我这是在哪里?”

    年将古稀的他,自从船上落水后,便一直昏沉不醒。不知昼暮辰光,只是隐约感觉似在海上漂浮,又不时有人将腥咸的汁液灌入自己口中。不知过了多久,那种起伏于波浪之间的眩晕感终于消失,仿佛平躺在家中舒适的床上,鼻端传来田园里泥土气息,混杂着青草的特别芬芳。中间还有阵阵的香气,那可是老妻正在为自己熬煮的肉羹吗?

    莫非,竟然回家了?

    还是,已经死了?

    太医院博士,杏林之号为瘦竹先生的郭怀仁缓缓睁开眼睛,

    光线微暗,头顶上是黑黝黝的土石,身边狭窄,右侧幽暗左侧有一方光亮透进来,似是置身在一个小山洞里。再看自己所躺着的身下,是同样黑黝黝的泥土。干燥而平整。

    算是拣回了一条老命吗?

    郭怀仁心中苦笑起来。这时洞口一暗,有条人影闪进:

    “你,醒了?”

    此人说话音调奇特。几乎没有烨语中的平仄,显然并非天启人氏。郭怀仁先是一怔。随即醒悟过来:

    “你便是那瀛洲海贼?”

    “我,不是海贼,我,越川淼家。”

    虽看不清对方面目,但似乎还是个少年,两句天启话说得结结巴巴,连本来故意压得低沉的声音也变得高尖起来。

    郭怀仁胸中一热,一股怒气直升上来:

    “果然如此。你们越川竟敢逾我天启海境,劫我万荣的皇船。好,很好!”

    那名淼姓少年哼了一声,也不反驳,只弯下腰去将他扶起身。郭怀仁愤怒地挣扎:

    “你想作甚么?”

    “外面,热汤。”

    年迈的郭怀仁劫后余生,身体极为虚弱,哪拒得了少年的大力,挣了两下,便被他半扶半架着慢慢走出洞口。乍见明朗天日,他眯紧双眼:

    “这是哪里?”

    “东海。”

    洞外野草众生,青翠茂盛。高至人腰,有的还开放着或红或黄的鲜艳花朵,左右有几株矮树生得歪斜细瘦,在海风吹拂中摇曳着稀疏枝条。往前走几步有一道陡坡,站在坡上,可以望见坡下是一块沙滩,淡蓝色的海水随着潮涌潮落,一下下地洗涮着洁白细沙,露出沙砾下的贝壳、鱼骸和一些残木破布。似乎是沉船的遗物。

    原来他们身处于东海一座无名小岛的山丘上。郭怀仁心中一喟,四面望去。海面上几处大小黑点,显是和自己脚下所站土地相同的岛屿或礁石。再极目远处。前方便只有海天一线,看不到边际。

    那少年也不催促,只扶着他静伫在坡顶细观周围。过了一会,郭怀仁觉得乏力,示意需要歇息,少年将他领至一株树下,那里有一个简陋的炊灶,是以石头围成,石灶中火已熄灭,只留下一些树枝草叶和碎木的余烬。灶边立着几根粗枝作成山型支架,上面挂着两根藤条软蔓,底端束成一个绳圈,上面放着一片大蚌壳,壳底已被灶火灼烧得乌黑。壳中有些汤汁微沸,还在不时冒一个气泡,泛上一块白色的肉来。

    “吃。”

    少年扶郭怀仁身倚着树干坐下,自己也坐倒,手指蚌锅道。

    郭怀仁皱眉:

    “这个是?”

    “梭米。”

    “梭米?”

    少年也跟着皱起了眉,似是想说但不知如何表达。

    郭怀仁想了想,手指蚌锅:

    “可是这蚌肉?”

    少年脸上流露出一丝喜色:

    “是,是的。”

    “此乃丽贝,老夫曾在灿京中见过两回,不过,却未见过如此之大的。”

    “丽,贝。”

    少年一字一顿地重复,郭怀仁却摇首:

    “丽贝性寒,食之易引发腹涨胃痛,必须佐之以——”

    他不再看一眼蚌锅中的白花花,只将视线投向身边的草丛,片刻后一轩眉,指向不远处:

    “去把那两棵开粉色花的草拔来。”

    “为,为什么?”

    “休要多问。”

    少年沉默,站起转身去拔草,听见郭怀仁在身后补充道:

    “切记,需得连根拔起,除泥洗净后带过来。”

    少年心头恚怒,却因记着一事,隐忍着依样照办。

    郭怀仁手握着两根青草,又命他重新生起火,他自项间摘下一串小贝,打开其中一只,取出一块小小的黑石,再拾起一根硬木击打石头,又摩擦了几下,不多时便有火星窜出。

    郭怀仁见状不语,心中暗自点头:原来越川海民是以此方法随身携带火石,便于随时取火,与天启的火褶子倒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稍不多时,灶火已再次燃起,少年又拾了些草木助燃,只是草尚青木犹湿,他呛咳着不住,费了好大工夫才将浓浓黑烟扇尽。

    一直冷眼旁观的郭怀仁也未能幸免,咳得几欲昏厥。

    等火头转旺时,郭怀仁让少年将自己身后的树皮剥下薄薄一片,将草卷起,在火中反复烤炙,经过不大一会,那草已干枯脱水,变成了黄褐色。

    郭怀仁见蚌汤重沸,扬手将干草投入汤中,闭目道:

    “煮上片刻便可以喝了,先服草,再饮汤。”

    “为什么要这样麻烦?”

    憋了半天的少年终于忍不住张口询问,郭怀仁睁眼,目光清冽:

    “老夫是医者,必不会以药食害人。此草名为旬华,虽非珍贵之物,但中土少见,旬华草性温味甘,整茎烘焙后有暖胃补气,消咳润肺之效,花期之草药性最佳。不过,待其结实后,其性已转大燥,催伤肾水,当不可再用。”

    少年听得入神,眼中光芒闪烁。郭怀仁故意不去看他,此时汤已彻底煮好,少年以布裹手将蚌锅端下灶架,不知从哪里又取出另外半面大丽贝的壳来,再折取数根灌木荆条,剥去外皮,将蚌锅中连汤带肉大部都倒在那片空壳中,递给郭怀仁:

    “吃,梭米,不,是丽贝。”

    “嗯。”

    郭怀仁绷着脸接过,也不客气,举箸便食,饮了几口才想起:

    “此汤可是用的海水——”

    “是雨,前日下雨,我用壳去接——”

    “嗯。”

    郭怀仁点点头,继续吃肉喝汤,等放下蚌碗,故意无视对方眼中的一丝饥色:

    “饱了,我要回去睡觉。”

    ……

    吃饱喝足,这一觉甚是酣畅,郭怀仁再次睁开眼来,觉得力气恢复了不少。

    扶壁缓缓走出洞来,已是皎月初上时分,那少年却不在洞外。

    山洞窄小,几可容一人安卧,前日有雨,那少年是如何捱过去的?

    海岛气候潮湿,洞中地面却干燥平整,显是有人用火慢慢烤干泥土,再将其去除石砾,以脚踏平,才将自己放置在那里……这一切,皆是那少年做的?

    想至此处,心中一阵澎湃涌起:

    可是为何?

    为何要袭击花贡船,打杀天启将士,还将我扯落入海?

    为何要勾结瀛洲海贼,抑或是从海国之命,谋此刀兵之灾?

    郭怀仁想着,信步而行,再次踱至那面陡坡前。

    月光明亮,向下眺去,可以清晰看到沙滩边,浅海中,那名淼姓少年正执着树枝作成的渔叉,在寻猎鱼虾。

    他将大部分食物都让给我了,此刻一定还饿着肚子。

    这是饿得睡不着罢?

    “东将!”

    那少年忽然欢呼一声,挑起一条鱼儿来。

    郭怀仁见了不由得莞尔,一腔怒意渐息:

    梭米,丽贝……倒是个好学的孩子。

    此刻,胸臆中回荡的有温暖,也有一丝酸楚:

    为何?

    为何你既凶恶如贼,却还有这份善良?

    为何你是越川人,为何你不是我天启雪族?!

    为何你,不是我的孩子?

    不觉间,浊泪已湿了眼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