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子夫

董嫦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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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八章

    自从有了卫子夫之后,阿娇的生活质量明显提高了一些。这世上总是有些人才的,他们各自在不同的行业做到顶尖——这非兼具天赋与勤力不可。而不可否认的是,卫子夫就是服务行业的能手。

    来到桂宫小半年,她已经完全摸清楚了阿娇的生活习惯:什么茶配什么水,什么酒配什么杯子,衣服在穿之前先洗到八分旧,而且一定要是最好的棉织物——每一寸有五百条纱的那种。她知道她早起要喝什么茶,练过剑后要读什么书,下午午睡过后会弹琴,练字或者画画的间隙送进什么点心才最妙。

    到晚上的时候,阿娇靠在软榻上,还能看卫子夫与其他舞女们跳一曲凌波舞。

    她很快的成为了阿娇身边最亲信的侍女。

    那一天是春日拔禊节,阿娇带着几个侍女出宫玩儿,青青的水草旁是清澈的溪流,阿娇用木头一叉,立刻戳上来一条肥大的鱼,侍女们尖叫欢笑,立刻把它烤起来;又有一条,做宋嫂鱼羹。

    因为鱼一上岸就立刻下锅,所以肉质几乎鲜嫩到入口即化,再配上几块豆腐,一点荠菜,不知多鲜甜。

    卫子夫端着一碗汤:“主子,您不吃吗?”

    阿娇摇头,卫子夫抬头看着她,眼睛里盈盈的几乎带一点恳求,仰着头看阿娇。

    真是我见犹怜。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阿娇笑一下,忽然觉得好玩,在她下巴上一勾,做一个调戏的姿态,而后端起鱼羹喝一口,表示尝过味道,“不错。”

    卫子夫红了脸:“主子,您真是……”

    “我怎么?”阿娇白衣飒飒,眉清目朗,自然而然流露的剑意让她看上去如同天神。无论男女,强者一定会被人崇拜追随。

    卫子夫摇头叹气:“您要是男子,不知有多少女儿家抢着要来侍奉您呢。”

    那时朝中也生大事,条侯周亚夫被匠人举报私自购买兵械,因此绝食死于狱中。而这件事情了结后,皇帝病情加重,不得不让太子刘彻监国,自己则居于深宫养病。

    这种时候,刘彻与窦太后关于国政的意见往往截然相反,刘彻吃过几次亏,为避免自己的政令完全不畅,求助于太子妃阿娇,让她居中转圜。这是阿娇第一次对国政有言权,虽然十分微渺。

    皇帝的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一天比一天加重,在那一年,他病逝了。

    刘彻跪在他父亲棺木前呜呜哭泣,数日不肯吃饭饮食,阿娇劝太后说:“不如把王皇后放出来。”

    那天晚上刘彻一身素服,来和阿娇道谢:“朕还说呢,旁人都来劝我,阿娇你没声没息,没想到你才是最为朕考虑的一个。”

    阿娇哼一声:“你多虑了。”

    刘彻早被阿娇打击惯的,这时候也不以为意,卫子夫端着水进来,柔声细气道:“主子,该沐浴了。”

    刘彻在一旁挨着不走,阿娇视若无睹,脱毕鞋子,卫子夫替她除袜。她将双脚浸入热水中,轻轻“唔”一声。卫子夫蹲□,春葱一样双手探入水中,细细按摩足下穴位。水很热,阿娇的足和卫子夫的手都泛起健康的粉红色,刘彻也探手进去要摸阿娇的脚,卫子夫下意识一挡,偏巧把自己的手送进刘彻手中。

    刘彻摸一把,才晓得卫子夫的手又柔又韧,如同柳丝一般。他看了这小宫女一眼,现她的颜色不下于自己的任何一名姬妾。她天空一样温柔的眼睛看着他,刘彻也觉得心里像被柳丝拂过一样,不但软,还有些痒。

    感情是世上最容易改变的东西,也最难长久,所以一般而言,多情人最后总是薄情。人的性格却是和这相反的,越是任性的人反而越是真性情。

    刘彻一抬头,心里打了个突:阿娇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他瞪着眼睛说:“你笑什么?”

    “根据儒家的礼仪,孝是要守三年的。”阿娇说,“我看有的人守不住。”

    “孝顺讲求的是心,什么时候非要守这些破规矩了。”刘彻不屑,“而且,你说守不住就守不住?等着瞧好了。”

    刘彻走了,阿娇在微微地笑,现在国孝期间不能有歌舞,她取过一本书来看,接着又叫金瓶整理她这些年收集的先秦古玩,编辑成册。

    卫子夫小声问:“娘娘,您为什么不留住陛下呢?”

    “我为什么要留他?”阿娇哼了一声,“你看他的样子,虽然衣冠尚且整洁,神态却匆匆忙忙,满脸的焦虑兴奋,简直比农田里的耕夫还不如。”

    卫子夫不出声。她只觉得阿娇是世上最好的人,而刘彻更是当世之天子,这样匹配的两个人居然不在一起,实在是奇怪极了。

    次日下午阿娇带着卫子夫去楚地的云梦泽划船采莲,卫子夫在荷花深处唱采莲曲,偷眼觑着阿娇,她白衣如雪,静静站在船头,偶尔长橹一点,船就又悠悠荡荡飘开一大片。

    阿娇摘下一个莲蓬,剥开了递给卫子夫:“现在莲心还没生出来,你尝尝。”

    卫子夫自幼在北地出生,压根没见过这东西,一时手忙脚乱。阿娇忍不住笑了,伸手替她剥开:“是这么吃的。”

    卫子夫也不用手接,反而仰起头来,菱唇轻轻含住。一下子咬开了,莲子是又脆又香的,清甜之外还有一点回味无穷。

    阿娇指着远处浩荡的云天说:“屈原写的,帝子降兮北渚,目渺渺兮愁予。就是这种场景下的事情了。”

    “您真有学问。”卫子夫说,“我们只会唱歌。”

    “哦。”阿娇漫不经心,将小舟划回大船上,自己躺在船舱上的椅子里看着蓝天,无所谓地说,“那你唱好了。”

    卫子夫想想,启唇唱道:“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停、停。”阿娇险些呛到,赶紧止住了她,“怎么唱这个?这不是跟心上人表白用的么。”

    “奴婢就是随口一唱而已。”卫子夫笑容羞涩,“主子不喜欢就算了。”

    “也不是不喜欢,就是有点怪怪的。”阿娇好笑,“不是什么大事。”

    “在您眼里,什么事都不是大事。”卫子夫说,“上次陛下在外面跑马失踪了,您也说不是大事,出去半个时辰就把他找回来。”

    阿娇闭着眼睛。

    “刚才也是,一眨眼睛就来这里了。”卫子夫无限感慨,忽而问,“娘娘,您为什么带我出来呢?”

    “出来玩一下而已,在宫里待久了多么气闷。”

    “呵……”卫子夫笑了,面如芙蓉,“要是我这辈子都能侍候娘娘,那就好了。”

    阿娇却并没在意她的这一点小小心声,她在这个世界里把逍遥日子过惯了,真觉得万事不如杯在手,一年几见月当空,什么事情都不叫事情,人生的最大任务就是消受名茶美酒佳人而已。

    她还记得梦昙经营一家小小的律师事务所,不是什么大产业,根本没想过赚钱,但只是忙、忙、忙,忙得灰头土脸,虽然看着身穿香奈儿套装,妆容精致,言辞犀利,可是内心里知道劳碌。那时候才明白,闲之一字才是最清贵的。

    卫子夫忽然伸手拨水,阿娇的身影映在水里,反而比真人要更触手可及。她尖尖的手指浮光掠影地撩过,仿佛一次又一次流连过阿娇的面容。

    这种依恋的感觉大概是一种错觉,被环境所投射的。刘彻遇到难事急匆匆跑到桂宫来请教阿娇,而阿娇想都不想就抛出好几个解决方案的时候;景帝骤然逝世,太后茫然地摔了茶杯,阿娇上前揽住她,她痛哭着倒在阿娇怀里,将一切重担暂时交给外孙女的时候,周围的人很难不对她生出膜拜之心。

    刘彻还太年轻,而窦太后又年纪太大,王皇后被幽禁于宫中,只有阿娇出来主持大局,指挥内廷将景帝丧葬之事办妥。

    卫子夫学过一支歌:“明明上天,烂烂星陈。日月光华,弘于一人。”

    她当时只觉得好笑,没想到现在真见到这样的人。

    可是偏偏……

    卫子夫柔声问:“主子,要不要给您把酒温一温?”

    “不用。”阿娇摇头,“我们该回去了。”

    卫子夫一阵失望,却也只能从命,阿娇伸出右手,卫子夫低头抿出一丝笑意,将手递给阿娇,感觉到她拉住自己,再一转眼已经又出现在长安城。两人回宫,正见到魏其侯窦婴在长乐宫外打转,侍女迎上来说:“皇后娘娘,您可来了,太后都念叨您半天了。”

    卫子夫微笑着代阿娇问:“这位姐姐,现在谁在里面?”

    “庄青翟大人和卫绾大人。”侍女低答。

    阿娇“唔”一声,对窦婴说:“表舅舅,您待会儿和我一起进去吧?”

    “好,好。”如今的丞相窦婴应允,忽而压低了声音,“阿娇,你听说刘陵翁主的事情了吗?”

    “什么事?”

    窦婴脸色沉重,声音更低:“她与陛下……”

    阿娇惊异:“她和刘彻不是堂兄妹吗!”

    “阿娇,怎可直呼陛下的名讳啊?”窦婴眼睛垂了下来,“我知道你和陛下从小一起长大,情分非比寻常,但他如今是陛下了。我听说,你到现在也没给陛下行过礼?”

    阿娇看了窦婴一眼,没说话。

    “阿娇,你要劝着些陛下,刘陵翁主毕竟是淮南王的女儿,他们这样……有悖伦理。”

    阿娇轻拂衣袖,向长乐宫内室走去:“儒家才讲求伦理,皇家什么时候讲过这个?”</P></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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